有些人在岁月的风尘里依旧纯洁明净,有些人在饱经风霜后才体悟了人生大道至真,有些人在时光荏苒里寻求懵懂美好,有些人停驻在暮色尽头静观月色风轻。
锄不尽——弥留艰辛
这已经是胡长贵接连着四天在自家茶田里除草了。不到一亩的田地,不大,但对于一位年轻人来说就已经算是一份不轻松的活了,而胡长贵今年已近半百,早已不是身体的巅峰时期,背有些佝偻,身形消瘦。茶田里的荒草已经长得丈把高了,根系粗壮,随手一拔是难以拔下来的,需要用镰刀大力地去割。再展眼望向周围其他茶田,大部分田地里的杂草都已经除干净了,留下了光秃秃的田沟,而胡长贵田地里的草就显得格外扎眼。长贵半蹲在茶田的沟壑里,手持弯刀,一点一点地割着,刀锋有些钝,与草茬接触后,发出哧棱哧棱的声响,他割出来的路,留下了一截整齐的草茬。“割得慢是因为家里还有人需要照顾,不能太久。”长贵手中的活没有慢下来,“马上就要回去做饭了,家里还有三张嘴巴呢!”
拦不住——言短情长
上午11点长贵就把午饭做好了,四个素菜,红的苋菜、绿的黄瓜、黄的南瓜、褐的土豆,几滴零星的油末浮在菜汤上,两三根呲出来的菜叶贴在碗碟侧边,碗筷都摆得整整齐齐。长贵的儿子草草吃完,哐当一声把碗一撂就直接上楼看书去了。长贵的妻子张琴坐在他斜对面,她有点胖,皮肤偏白,眼睛不大,牙齿有些外呲,颜色泛黄,牙垢堆积在牙缝与牙龈间,头发稍显杂乱,蓬松而无序,双臂就像是两根粗壮的白萝卜,长着些许霉点子,腰身也是浑圆的,双乳也耷耷地垂在胸口,趿着两只粉红色的塑料拖鞋,脚趾缝里一些黑色的污泥隐约可见。张琴眼睛直直地盯着碗里的红苋菜,筷子她手中翻飞,紫红色的苋菜汁飞溅,满嘴便含满了苋菜,两腮鼓成了圆球,还不住的用筷子往嘴里送着。“她嫁给我之前就这样了,那时候一直吃药维系着,本想着会变好的。”长贵看着张琴,眼眶红红。桌沿上摆着的小洋人饮品,张琴一把夺过:“我要喝!”“你血压太高,不能喝这个。”“就喝一口。”“喝吧喝吧,你喝死算了!”长贵最后还是妥协了。
抱不完——累累深情
胡长贵的母亲杨可如今年已经78岁了,一头银发有些发灰,及耳的长度,却没有那么整齐,有些乱蹋蹋地堆在脑袋上,脸色蜡黄,身形清瘦。他母亲坐在门口,身体倚斜在轮椅上,头有点歪,左手肿了一圈,颜色仿佛雪地里埋着半截的紫薯。双腿已萎缩得只剩皮包骨架,一只搭在脚下的踏板上,一只无力地垂在半空中,眼神还算有点光,只是总是紧锁着眉头,不时又看向远方,一会儿又将脑袋贴在轮椅上,作一个短暂的休息。杨可如是两个月前得的脑梗,之前身体也还算硬朗,田地里的活计都是她帮着长贵干的,锄草摘茶、洗衣做饭之类,都能替儿子贵分分神。不过身体无恙的时候,抽烟喝酒总是不断,再加上积劳,身体也就被熬成了这般。杨可如合了合嘴唇,身体扭动着:“我要去床上躺一会儿。”长贵便将杨可如轮椅上的腰带打开,鞋子脱下,接着打横抱起,将她清瘦的身躯放在木床上,接下来盖上薄被,整个人就完全被裹在被子中了。“你可热?”“不热。”“要起来叫我。”过了大概一个小时,杨可如在床上扯着嗓子:“长贵啊,我起来!”。
逃不掉——悲伤定局
胡长贵有一个哥哥、一个妹妹,哥哥照顾父亲,长贵就照顾母亲,妹妹的丈夫现患尿毒症,已经在县中医院的重症监护室进行治疗。中午12点20分,医院那边打电话过来,说是长贵妹夫病情恶化。长贵拿着手机不断摩挲,突然起身就朝着邻居婆婆家去,向她告知了自己的去向,并希望婆婆可以照看母亲和自己的妻子。又腾腾地折回到厨房拿了一大桶柴油,手指在油箱盖上飞速扭转,倒油、打火、挂挡、踩油门,一溜烟儿就跑远了。从油坊店乡到县中医院,40公里的距离,半个小时的摩托车程,80迈的时速,胡长贵紧紧握着车把手,嘴唇紧抿,风直扑在脸上,发动机的震动颤得手和脸直发麻。医院的电梯里三三两两地填了些人,看着电梯从一楼到十九楼,楼层灯光忽闪,仿佛这一段垂直的高度,就直通生命的死生,胡长贵的脸看不清神色。还未走到病房门口,忽听得某种呼吸的声音由模糊变清晰,像是隔着一层塑料纸,窒息到密不透风,到了病房,那呼吸声越发深重,整个病房都能感受到妹夫一呼一吸之间的垂死挣扎。胡长贵的哥哥早早就到了,在病房内来回踱步,脸色深沉,眉头紧锁,旁边还有一些探病者坐在病床上安慰长贵的妹妹。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率已经达到了140分钟,血液中的含氧率已经低于35%了,心电图由上下波动到最后完全变成了直线,最后“滴”的一声,病房里由沉重紧促的呼吸变成了各色各样的人员来回穿梭,护士、医生、探病者、长贵妹妹,不同的呼救声、叫喊声、呼吸声、机械的警报声混为一团,长贵在这场混乱显得有些无所适从,也就默声退出了病房,随便找了一张椅子直直地坐了下来,可以看见他的鼻头和眼眶都有点泛红,随便抹了把眼眶,随即又走进了病房。
胡长贵的苦难,在每一位底层的人民身上都能看到缩影,有些更加隐晦,有些则铸就的一段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,所幸这种生活的折磨没有抹掉他们的精神意志,也能在历经百川之后闲看千帆归来。
妻子张琴说:“我爱我丈夫,我爱他的眼睛,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照耀着我;我爱他的嘴鼻子就像店里的零食一样招待着我;我爱他的嘴巴,就像美味的葡萄和香蕉;我爱他的耳朵,就像蓝猫闯江湖上人物的样子。”这是一段对有精神障碍者话语的真实记录,苦难如斯,温柔如斯,平凡如斯。(文/陶露露 图/周乃亮)